四、易学本体论及宇宙学辨析

为防混淆，首先对本体论和宇宙学予以界定：本体论乃研究“存”之理论学说，宇宙论乃研究“在”之理论学说。所谓“存”亦即“玄”，之于感觉而不显；所谓“在”即实在（现实之在），因感觉而显示。“存”乃“在”之根据，“在”乃“存”之结果。故曰，本体论即玄论，属非感觉（严格的，感觉之先而非之上）域，宇宙论即实在论，属感觉域。于是“存”者非“在”，“在”者非“存”。

由于“存”乃非感觉非现实之物，亦即“存”非“物”，依照海德格尔，就无法研究“存者”，只能研究“存”本身，亦或只能研究“存”之意义。

此前考析表明：老子之“道”即“易”、即“无极”、即本体之“道”、创生（绽出）之“道”，而“道”、“易”、“无极”均非一物，乃“理”也，即“逻辑”也。惟“理”乃“存”之意义，故曰万物之因（本）；儒家之“道”具有双重性，“一阴一阳之谓道”乃“太极之道”，曰万物之始；“形而上者谓之道”乃“无极”之道。故曰“道”“易”合一，即“无极”，是故可将“道学”与“儒学”并入“易学”周易故事太极生两仪，完成国学本体文化之统一。

在上述“易学”意义上，中国文化自古就是本体文化。中国传统本体论——即玄论中蕴含着宇宙发生论，二者不可分离。此前有论者也持此种观点，认为《周易》揭示了“宇宙论”与“本体论”双层结构之交融（参见史少博：《《周易》的“宇宙论”和“本体论”》，东方论坛—青岛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 年第 1 期），这是中国本体论文化之重要特征。

（一）易学本体论

把道学、儒学并入易学是一重要事业，由此可以把“易”、“太易”、“无极”、“理”、“气”、“道”，乃至陆王之“心”统合为一，曰“存”，即逻辑，属于玄论，即易学本体论。

易学玄论应该区分为两个层次：一曰非人玄论，含括了“易”、“太易”、“无极”、“理”、“气”、“道”等，其共性为外于人，非人性。亦即把现实之在（实在）归因于外部因素，可类比于柏拉图之理型、基督教之上帝、莱布尼茨之单子等笛卡尔以前之本体论，可称作“格物逻辑”或“格物玄论”；二曰人性玄论，以陆王心学为代表。秉持“心即是理”观念，认定“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可类比于笛卡尔之“我思”、康德之“先验主体”、费希特之“我”、乃至佛学之禅心，可称作“格心逻辑”或“格心玄论”。

相较于“格物玄论”，“格心玄论”是一个重要进步，它把现实之在（实在）归因于人性。由此，外部本体论上升为主体（人性）本体论。

有一故事堪称经典，可以见出阳明心学之要旨：

先生游南镇，一友人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关?”先生回答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王文成公全书》卷三)。

辨析：当人未看此花时，没有反射光进入眼睛，也就没有建构起形状、颜色等实在属性，此花隐匿不显，亦即没有“此花”之意识，此花不存在；当人看此花时，反射光进入眼睛，先验意识中心依据反射光电磁波所激发的神经冲动之性质建构起形状、颜色等实在属性，此花被开显，上升为“此花意识体”，方成现实之花。

此典故较之禅学之“风吹幡动”更进一步，同时回答了爱因斯坦之问：“不看月亮，月亮是否存在”，可以视为是对康德先验认识论基本原理——“人为自然立法”之最好例证，又异常吻合吾学建构论。王氏心学把本体拉回人性本身，外部之“存”回归人性之“存”，可曰“吾存”。凭此可以把王阳明称作中国之康德，王氏心学可以视为吾学建构论思想之开端。

由是可知：中国传统文化不止有西方所谓本体论，并且已晋升到先验主体论，较之西方，所欠缺的是系统之推演。

（二）易学宇宙论

易学宇宙论可以从老子之“道”和《周易》之“太极八卦论”予以考析：

1.《道德经》宇宙论总理路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及“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解析：道，即无、无极，首先创生（即绽出）一，一化生（演化）出二、三以至万物。所以无极创生太极，太极化生万物。

注：

“无”：此处之“无”不是“非”，与“有”不同出而异名，而是不显示、“无极”之意。

“一”：即“有”，作为极点（太极）之“始有”或“始在”。

从“道”或“无”创生“太极”（即“一”或“有”）为本体论事件，即“存”生（创生、绽出）“在”；“一生二”或“有生万物”方是宇宙论事件，即“在”生（化生）“在”。

2.《周易》宇宙论总理路为“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解析：“易”即无极，无极创生太极，太极化生阴阳，阴阳化生四象，四象化生八卦。

其中，易生太极为从无至有，乃本体论事件，即“存”生“在”；“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则是从有到有，乃宇宙论（实在论）事件，即“在”生（化生）“在”。

上述考析可以见出：《道德经》和《周易》的玄论思想均为无中生有，实在论（宇宙论）思想均为裂变型演化，几乎为同一模式。

宇宙论之关键环节为由“一”到“二”：太极（一）生阴阳（二），其后不论二生三还是二生四并不重要周易故事太极生两仪，因为哪一种模式都不可能在有限时间内演化出目前无数之万物来。